羊城晚报每周日推出“七杯茶”专版,特约海内外六位不相同的领域的专家学者撰写专栏文章。此外,还有面向广大读者征稿的“随手拍”专栏。
《哪吒2》票房突破百亿元了,我算是在末期贡献了一张票。该片效益上的巨大突破的确值得祝贺。不过,当我们说一部电影的时候,当然并非是,至少不只是说一个工业、商业事件,它首先至少同时是艺术。票房能完全代替艺术吗?不能。那我作为一个自己买票看过片子的观众,也就想谈一点观后感。就像一个食客可以对饭菜质量发表意见一样。
想象中,动画片,又是取自中国传统神话题材,那应该是很唯美的感觉。其中的许多场景也确实带给人这样的视觉上的冲击。但没想到的是,一些元素的利用也真让人不知道怎么来评价是好。
传统上我们大家都认为不能进入艺术的东西,很奇怪地在影片里“合理”存在。排泄物不断被提及,而且还出现在镜头里,鼻涕也被“具象化”了。连动物的放屁都是有形状而“可视”的。这些一定是绝大多数观者觉得舒服而且欣然接受的吗?玉虚宫里的马桶再高级也是有特殊用途的,不出两分钟居然又被当作餐具端上来,喜感也真是能编创得出来。掺了哪吒尿的“饮料”居然被赞为“浓郁”,可谓推波助澜到了极致。而且这样的创意也显然不是“原创”。如此“浪漫”,第一个写出的是创造,第二个开始就都是摹写。而且,那饮者“阐教教主”最终一定是反面角色,不用后面的情节反转,仅此即可预判。
至于全片的战争场面,其空间的漫无边际,飞速的毫无限制,完全是神话级的神话制作。“人海战术”的运用,“捕妖队,杀”的一声令下,天堂图书馆似的架子上飞出无以计数的天兵。场面没办法再“恢宏”了。张艺谋看了也只能望尘莫及。
除此之外,故事推进中的叙事逻辑也让人偶有疑惑处。仅就哪吒的“肉身”问题就似乎还少了点逻辑上的周全。强调哪吒的血肉之躯,可以让其中的母子情、父子情更有感染力,这与其在烈火中不断淬炼、百炼成钢的无敌形象之间,是不是应当有更有理的自洽证明?
方言俚语的应用,让故事增添了许多额外的喜感。四川话、天津话、山东话等等,据我在影院观察,这些腔调引起现场观众的哄笑似乎是最多的。这种效果的意外产出,不但是相声、小品的必备手段,也是许多电影刻意要去尝试的效果。
问诸君一个问题,你打开电视看新闻的时候,最关心什么?是关心新闻的内容、事实真相上的解渴程度、热点事件上的挖掘深度、主播的颜值,还是特别介意新闻主播有没有小失误?我想,正常的关注点,肯定是新闻内容吧。这就是我看到“AI播报零失误”这种媒介技术创新应用时的感受,零失误很好,但真正的媒体用户并不关心这个,他们关心的是播报了什么新闻、是不是贴近民生、突发事件中记者是否在现场、热点上有没有提供独家。
春节期间,某地广电集团的“地方新闻联播”节目,创新使用AI数字人进行新闻播报,且做到了零失误率,这一现象引发社会关注。AI浪潮之下,有网友对AI服务新闻工作点赞,也有人在留言区发出“播音专业学生碎了”“有了数字主播,真人主持人过完年后还有班上吗”等感慨。有媒体新闻记者在采访中发现,已有播音专业学生因感到压力而更换了考研方向。
一看到“AI播报零失误”就吓得更换考研方向,好像这个专业所有的核心素养、培养技能、职业追求就是围绕“零失误”,这是对一个专业的矮化认知。“AI播报零失误”对这个专业也是一种反向测试,在“避免口误”这种技艺上,机器人有某种超人能力,如果主播只把自己当成一个读稿机器,那么这个工作应该交给人工智能。
人工智能不断突破,它的应用进入很多领域,这些机器的“反向测试”是对很多专业想象的重构,是一种去机器化、去模板化的反身思考机会。如果你觉得工作很容易被机器取代,说明你平常做的工作缺乏创造性和人的优势,说明你就是一个机器而已。
AI冲击下,人们对机器“类人功能”的崇拜,跪倒在技术面前,背后是自身思维与功能的退化,人类花了无数年从类人猿进化到人,如今却又为机器的类人功能顶礼膜拜,说明思维在退化,在技术狂飙突进的语境下缺乏思维和智能的超越性。机器人在“零口误”上比你厉害,你在新闻生产上相比机器人有没有优势?你在播报时对所播新闻的理解上、与用户的情感亲和互动上、对演播室突发的处置上,相比机器有没有优势?
中华书局去年12月出版的陈引驰著《文脉的演进》,大32开精装,厚达540余页,拿在手里沉甸甸的。这其实是一部中国文学史,书名就别致。
复旦大学中文系有写文学史的传统。较早的有赵景深的《中国文学小史》,1928年由光华书局推出后,先后印行二十余版次,应是其著作中印次最多的一种。其后有刘大杰的《中国文学发展史》,一再修订。改革开放后,是颇获好评的章培恒、骆玉明的《中国文学史》。现在,《文脉的演进》问世了。
作者的学术视野敏锐而宽广。老一辈学者写中国文学史很少引用外国理论,《文脉的演进》就不然,对古今中外的引用多而且自然贴切,从观念到传播到场域,均有所涉猎。又如书中写到现代诗人戴望舒,就特别指出其名字“望舒”是指月亮,现代文学研究者可能也未必知晓。
在我看来,讲中国文学史,什么该讲,什么不该讲,并不是最重要的,重点是能否自成一家言。像此书这样从上古到近世一路讲下来,不仅让读者有所得,也让读者有所思,这就很难得。特别是作者鲜明地提出了中国文学的“三个轴心时代”。第一个“先秦时代”,写得最详细;第二个“中唐到唐宋之交”,写得提纲挈领;第三个“近现代到新文学兴起”,虽然篇幅最少,但鞭辟入里,又有详注,对古典文学与近现代文学关系的辨析,对翻译文学重要性的强调,都打开了进一步思考的空间。
显而易见,这是一部体现了作者本人风格的中国文学通史。整部书以“文脉”演进为主线,融会贯通,深入浅出,既生动有趣,又有相当的学术深度。编排也颇具特色,图文并茂,互相发明,令读者如我爱不释手也。
她的独生女凌凌,自小不爱与人接触,每回到人多的地方,便显出高度的不安,身子扭来扭去且不说,还经常要求母亲早点带她回家。问她原因,她又不说,只一味扯着母亲往外走,好像发现屋子着火一样。
阿韵暗自分析,四岁的凌凌家中无伴,兴许是罹患了“孤独症”。有朋友因此给阿韵出主意:应该“以毒攻毒”,让凌凌多接触人群,也许情况便会好转了。阿韵从善如流,然而,事与愿违,凌凌的表现每况愈下——人越多,她便越反常,有时甚至会用双手掩着双眼,尖声叫嚷,挥拳踢脚;而最坏的情况是,凄凄惶惶地夺门而逃,弄得宾主皆尴尬。
后来,有人看出端倪,劝阿韵带凌凌去看心理医生。医生确诊凌凌患上孤独症,经过药物与心理双管齐下的积极治疗,凌凌终于能够以较为清晰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感受了。她告诉妈妈:每回到人多的地方,从四方八面涌来的杂音和噪声,便会化为一条条、一圈圈、一束束繁杂的色彩;每一道色彩,都像是索命的绳索,抛向她、投向她、飞向她;勒她、缠她,捆她,她感觉自己行将窒息,分分秒秒都会死去;她种种在旁人眼中不合情理的表现,其实都是自救的方式。
心痛难抑的阿韵语重心长地表示:“孩子行为异常,必有原因,父母绝对不能自以为是地和她硬碰硬地对着干啊!”
南斯拉夫《政治报》驻京记者兰契奇自1974年便开始在中国工作生活。1982年,他来广州访问,下榻东方宾馆,却对宾馆的服务十分不满:明明应当早上送来的咖啡却迟迟未到。他询问服务员,却被告知:“忙不过来了,中午给你送好吗?”
上世纪80年代初,现代酒店管理模式还未在中国真正普及,在广州这个对外开放的门户,酒店服务与外来商客之间的矛盾就更突出。在这一背景下,1984年6月10日,由香港新合成发展有限公司直接管理、广州羊城服务发展公司合作经营的中国大酒店开业,酒店最特别之处便是将管理权直接交给港方,由双方聘请的德国人卜格担任总经理。
在卜格的管理下,中国大酒店推行自由聘任制与员工培训制,打破大锅饭式的劳动人事制度,废除了中国传统酒店中的值班室(卜格称之为“睡觉台”)。一系列措施之下,开业后第一年中国大酒店全年营业总额已达到1.2亿元,经营利润4000多万元,上缴国家税金900多万元。中国大酒店的管理顺应了彼时破除“大锅饭”的改革潮流,迅速成为全国酒店学习的标杆。
1986年,作家鲁煤到访中国大酒店,看到门外有两个身着欧洲中世纪侍卫服的小伙子,对着他们“点头哈腰、毕恭毕敬”,进而又得知德国总经理工资之高、待遇之好,一股愤怒油然而生:“我们民族的下一代,本是天然革命接班人,竟为拾人唾余,受胯下之辱?”“为什么我们年轻的后代又沦为奴役?外国人又比中国人高出一等?”最终尽管他还是表示支持青年人投身现代化建设的行为,赞同他们抛弃大锅饭、奔向现代化大熔炉:“我呀,不该再思想僵化,护犊、溺爱!”但一位革命年代老作家的费解与疑虑,还是从他曲折的文字间流淌出来。
没有阅读选择的时候,比如只能读几本书,你爱的大概也是大多数人爱的。书海浩瀚的时代,细分分化了你的选择,注意力被前呼后拥的杂沓生存挤压,被时光雾水浸透,不断筛选,遗忘,递补,留下的自然就烙印上个人情感际遇的种种痕迹,可能不足以说服别人,而只能用来珍藏自己所爱。最后都不肯放弃的,可能才是真爱。
问办公室的小朋友,去现场看电影看戏,还是先读剧本?说,去现场啊。于是回想曾经狂热地喜欢从广播里听电影录音剪辑,那几位“翻译腔”的音色,如此动人。那些声音是塑造形象的,加上“丝滑”的转场描述与对话——电影场景因此几乎能复盘,因没有太多机会看到那些电影和戏剧,聆听便是观看的重温。阅读那些剧本时,想象也曾异常活跃。
女儿自小就经常被我带去看话剧,《两只狗的生活意见》都看了两遍。隔了几年时间,“段子”和细节已有点忘记,记得的是其中的一项互动:就等着那两位演员从小剧场观众的座椅背上蹿过来,打开下面观众的包包,尤其是女生的包包被打开“公示”,一边奚落着其中的“内容”……
“阅读”的途径、载体和内容,在今天迭代如此迅速,如果不是为了某种功用“速读”,我们用检索来迅速抵达阅读结论,省略掉烦琐的亲历过程,可能不致浪费时光,但也可能错过一次与众不同的沉浸。佛经里有“任凭弱水三千,只取一瓢”的故事,选择,或许也是没有高下,只有彼此不同。
初春时节,在杭州西湖的满觉陇散步时,正好下了一点小雨,“将疏尚密微经雨,似暗还明远在烟”,心里轻叹总是能在不经意中遇到最好的景致,蜡梅的香味也比平时更加馥郁动人。举起手机拍照时,恰好一群飞鸟掠过。